标题:[原创]罗学蓬《少年笔记》之“我为留学生作报告”
1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7 11:21:01
[align=center][color=Red][size=6][font=黑体][b]我为留学生作报告[/b][/font][/size][/color][/align]
                             (1967年5月2日——3日)
                                                                                          文/罗学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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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5月1日上午,笔者摄于天安门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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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5月2日上午,笔者摄于颐和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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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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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日晚上在天安门广场闹腾到半夜,然后随午夜过后在金水桥上不期而遇的江津城关民中高六七级的曹树清(曹老四,现健在,在天香街鸿仁酒店旁边摆烟摆,去年才办了七十寿酒)、杨文才(江津区中医院退休,现健在)、张远国(原在朱杨溪川顺厂工作,巳辞世)等几名校友,到他们住的王府井中央档案馆接待站打了个盹儿,天亮后即坐车回到我住的西直门外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北京动物园附近),然后恶补头天夜里被耽搁了的瞌睡,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
    吃过午饭,我又去游颐和园。在排云殿、在石舫、在万寿山,我这一双光脚丫子让中外游客们瞠目结舌(本来头天晚上**接见结束后,我在一片狼籍的天安门广场上捡了一双解放鞋,欣喜若狂地拿回接待站一穿,居然是“一顺风”,根本没法穿)。傍黑回家,我无票乘车,被售票员揪住了,还骂了我几句,推了我几把。羞恼之下,我竟慷慨激昂地把那日混进群众领袖队伍去中国科学院大礼堂传经送宝时听得的四川大小血案(看笔者发在“猫眼看人”上的帖文《发生在中国最神圣的科学殿堂里》)、事件加油添醋,捡剌激的说了几件。效果简直出乎意料地好,乘客们大都为我这四川来的小英雄的动人事迹所感动,不仅同声谴责售票员缺乏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感情,甚至还纷纷掏出钱来为我补票,弄得那售票员深感内疚,赶紧向我道歉。
    车到终点站西直门动物园大门口,我在一片夸赞声与钦佩的目光中得意离去。
    岂料,没走出多远,后面有人叫我:
    “小弟弟,你慢点走。”
    是叫我么?好像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回头一看,哈,真是叫我。两位刚才也在车上为我说过话的大姐姐正亲热地冲我而来。一个胖胖的,脸色红润,扎两条小辫。一个白净文秀,短头发,鼻梁上架着副精致的眼镜。
    “小弟弟,刚才在公共汽车上,我们听你谈到四川革命造反派艰苦卓绝的斗争情况,很受感动……哦,我们是刚从国外回来的中国留学生,总共有四百多人,全都住在友谊宾馆里。留学生们成立了两个观点对立的组织,一个是延安兵团,一个是我们韶山兵团。明天,你能不能从百忙中抽出一点宝贵的时间,到友谊宾馆来给我们韶山兵团的战士作一个有关四川当前革命形势的报告?”扎小辫的胖姐姐说。
    我……给留学生作报告?!我吓了一大跳。在我心目中,留学生,全是头上闪耀着金色光环的天之骄子哩!
    “你行,你一定行!刚才在车上,你就讲得很好嘛。我们俩本来应该在友谊宾馆门口下车的,就为了多一点听你介绍的四川的情况,连车也没有下。”戴眼镜的瘦姐姐急忙给我打气。
    “作报告,好吓人……呃呃,不过,给你们摆哈儿四川的龙门阵,倒还是可以的。”
    “好,那明天就请你来给我们摆摆哈儿四川的龙门阵。小弟弟,一言为定啊!”
    “嗯嗯。”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她们问我姓名,问我住在什么地方,然后,一边谈,一边送我回不远处的接待站。
    路上,我也向她们打听一个人,郑志泰,这是当时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就在那之前不久,全中国几乎所有的报纸都登载了中国留学欧洲的学生回国时统一在莫斯科集中时发生的一件大事。在滞留莫斯科期间,留学生们到红场上去宣传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当然也发动苏联人民起来搞文化大革命,却遭到了苏联军警的残酷镇压,赤手空拳的留学生们和全副武装的苏联军警展开了英勇的搏斗。这场斗争的领头人物就是郑志泰与黄照庚,连《人民日报》也在头版上登出了他俩受伤后头上裹着绷带的照片与留学生的英勇事迹。而大英雄郑志泰,就是江津中学毕业的一名学生,是所有江津人的骄傲,虽然彼此不相识,但他毕竟是我真正的江津老乡啊!
    谁知两位大姐姐一听郑志泰这个名字,脸上顿时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她们告诉我,郑志泰如今受了蒙蔽,参加了对立组织延安兵团,明天他不会来的。
    听了,我不免有些遗憾。
    扎小辫的胖姐姐叫王秀英,留学古巴哈瓦那大学的。戴眼镜的瘦姐姐姓徐,名字记不起来了。
    我虽答应下来了,但心里却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儿。
    第二天上午,我还在睡懒觉,突然被接待员叫醒了。
    “小罗,快起床接电话,友谊宾馆打来的。”
    “啊!”我一个翻身坐起来。想,糟了,果真请上门来了。
    我随接待员到外面的办公室接电话。
    “请问,你是罗学蓬吗?”
    是王秀英的声音。我听出来了。
    “是我。”我胆怯地回道。
    “喂,小罗,我们巳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呀。”
    “好……好嘛,我马上……就来。”
    没办法,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小罗,你知道来友谊宾馆的路线吗?”
    “知道。昨天你不是给我画得有吗。”
    放下话筒,我真有点六神不安。我这个四川来的67届初中生,咋敢去给中国的归国留学生们作报告呀?
    可事到如今,不去,却是不行的了。
    同室的湖北学生进城去了。床下放着一双他的布鞋,只好借用一下了。穿上脚一试,长了一截,但长一点总比光着脚丫子好,既然是应留学生们的强烈请求去给他们作报告,总还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光辉形像。然后,“吧哒吧哒”地拖着皮鞋,到食堂里拿上两个馒头,我便出门而去。
    刚走到大门口,却与同住在这家接待站的江津县白沙镇的罗安南、陈普富等六七个江津老乡辟面相遇了。罗安南是白沙镇民中红卫兵的勤务员,陈普富等人都是他带的“兵”。
    人多好壮胆,我把归国留学生请我去做报告的事给罗安南说了。既矮且瘦的罗安南一蹦老高,高兴得要命,马上率领他的部下跟我一路去友谊宾馆。
    我们一行七八个到动物园大门前上公交车,经紫竹院公园,魏公村,十来分钟后就到了友谊宾馆大门口。
    友谊宾馆屹立在海淀路口,是国务院专为外国援华专家们提供的住所,一应条件当然是高端大气上了档次的。被外交部紧急通知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的全部中国留学生,此刻全都集中住在这里。
    宾馆大门口,一辆辆小轿车进进出出。还有腰杆上挂着手枪袋的解放军站岗。按照昨晚介绍的情况,我们没敢从大门进去,而是按照王秀英大姐头一天给我介绍的路径,顺着围墙一直往前走,不上两百米,出现了一道依然有解放军站岗的侧门。大胆地进去,在传达室里详细地填了一张表格,姓名、年龄、成份、祖宗三代是否参加过反动组织,亲属中是否有关、管、杀与三去(港、澳、台)人员。我们全都认真地填了。但我却隐瞒了一条,我外公藤绍林解放前是川北著名的袍哥舵把子,老婆就娶了五个,连四川文史资料上都有他的传记,我父亲解放前也“嗨”过袍哥,仗着我外公的威风,还是专门负责公口迎来送往的红旗管事,我没敢填。随后,解放军逐一审视了,遂一个电话摇进去。
    马上,远处的一幢漂亮建筑物的二楼窗口“啪啪”打开,争先恐后地伸出许多脑壳来看我。一串人影赓即下了楼梯,快步向我们走来。
    赶在头里的,正是王秀英和姓徐的眼镜姐姐。
    一双双手热情地向我们(主要是我,我带去的红卫兵头头罗安南等人纯粹是星星跟着月亮走,沾我的光了)伸来,一张张亲切的脸儿如葵花朝阳般迎向着我。我在大哥哥大姐姐们的簇拥下,心花怒发,心儿惴惴地登上二楼,步进了会议室。
    这是一间我前所未见的阶梯式圆型会议室,从下到上,呈瀑布型一圈圈坐满了人。
    掌声响起。我浑浑噩噩地登上了讲台,隔着一张铺着白桌布,放着插有几支塑料花花瓶的桌子,面对着济济一堂令我羡慕令我钦佩的留学生们,我有一种醉熏熏的感觉——那是紧张得脑袋发晕。报告会的主持者王秀英说了些啥,我一句也没听清。这一刻,我只感到心跳得厉害,脚抖得厉害,几乎快瘫倒在讲台上。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王秀英碰碰我:“小罗,该你作报告了。”
    我瑟缩着往桌子前面靠了靠,双手按在桌面上。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从电影里看来的列宁、斯大林、**,以及那些群众造反领袖们作报告时的神态、形像……
    我久不出声,教室里静若死水。一双双真诚热情的眼睛全凝聚在我的脸上。
    而我的脸,此刻却烫得像着了火。
    后来能言会道的红卫兵头子罗安南告诉我,他看见我那副没用的样儿,恨不得冲上讲台扇我两耳光,一脚头把我踹下台,然后由他来担纲唱这台大戏——可他没办法克服的问题是,别个一心一意请的是罗学蓬,不是比我大几岁的他,他只有干着急。
    我终于出声了,可是我在演讲处子秀中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我羞愧终生。
    “我……我不敢在上面讲话,我在这台上站着……说不出来话。”
    不待他们允许,我几步逃离了讲台,跑到留学生们中间。
    “哄”地暴出一团笑——那是大哥哥大姐姐们善解人意的笑声。
    留学生们纷纷离开座位,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靠在座椅扶手上,众星拱月般把我围在中间。
    讲啥呢?经过一番紧张的考虑,我终于开了口,时而川东。时而川南。时而成都,时而重庆,虽然语无伦次,零零碎碎,但那感情确是真挚事件确是惨烈。实际上,我只不过努力把我前两天在中国科学院礼堂里听来的故事尽可能地搬了出来。我爱憎极其分明立场极为坚定,在我口中,对立派一概成了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而得到中央文革支持的造反派,则全成了宁死不屈大义凛然如同江姐、许云峰那样的革命英烈。讲着讲着,我居然不再结巴,不再紧张,而且还能极投入地把从群众领袖们口中听来的那些耸人听闻的词儿一串串往外倒,“血雨腥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嘿嘿,最受人观注的时代语,多着哩。
    我说得动情,大肆渲梁,眼含泪花,声情并茂。
    留学生们听得情动,不少大姐姐还时发悲声。
    我此生在大雅高堂之上的第一次“讲演”,居然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接下去让我感动万分的一幕,就是王秀英导演的了。她的募捐演讲刚一住声,粮票
、人民币便像雪片一样飞快地汇聚到桌面上。
    不!我不能要!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要!我热泪涟涟,换一种场合,或许我会为了钱成为小偷,然而在那一刻,我的心灵却被洗涤得如此纯洁!
    我不顾形像地哭着,不停地向留学生们鞠躬。但是,我坚持一条,钱,绝不能要——而且我心里还有个小算盘,我要把真把这么大一堆钱和粮票拿出去,罗安南他们人多势众,还不得强行分我的呀!七八个人一分摊,还能给我剩多少?干脆一分钱,一两粮都不要,我罗学蓬还能在留学生这里落下个“好”字!
    在顽固不化心如铁石的小“英雄”面前,他们莫可奈何。
    和留学生们一起吃过午饭——食堂打的,炒菠菜、炒土豆丝,没有肉——我带着罗安南那帮小喽罗凯旋而归。留学生们把我送了好远,好远……
   
上海老城隍庙名小吃店前hP1040609.JPG 
 
 
哪个儿才“喝”你,相因惨啦,随便敞开肚皮胀,只要两……
老伴在上海老城隍庙名小吃店大门前P1040608.JPG 
 
 
悄悄跟你说,里头的东西好吃惨呐,棒棒嘛,上海人当然是要“嘿”起敲的喽!
    笔者简介
    罗学蓬,男,汉族,1952年生。毕业于西南大学音乐学院,曾于四川省作协巴金文学院就读三年,从20世纪初80年代初便活跃于中国文坛。曾在《人民文学》《当代》等杂志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并着有《中国远征军.上下卷》(2008年4月30日连战率团访问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将《中国远征军》作为礼物之一送与客人)《红岩密档》《最后的国门》等20余部长篇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小说《山魂》由重庆市话剧院改编成6幕大型话剧,在全国话剧汇演西南片区调演中获9项大奖,并在重庆公演,照例是官方送票的多,自掏腰包购票的少。电视连续剧《斩尽杀绝》早就由峨眉电影厂搬上荧屏,老百姓并不叫好,也属平庸之作。曾获“四川省文学奖”、“重庆市文学奖”。曾任重庆市政协委员、江津区作协主席、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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