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原创]罗学蓬笔下的龙门阵之《少年笔记》连载
1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0 17:30:37
                                            《少年笔记》
                                                                                               罗学蓬/文
    无需以故作深沉的姿态来反思我们曾经共同创造或拥有的那一段疯狂岁月,因为,真正可贵的就是历史通过原汁原味的型态与氛围透溢而出的一个时代的精髓……
                                                                                            ——笔者的话
    
                                        我们见到了**!
                                (1966年11月25日——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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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5月1日上午十时许。时年15岁的笔者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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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5月16日上午九时许,63岁的笔者在江津田家炳中学。任正铭摄)
    由重庆直达北京的红卫兵专列上,没有食品,没有水,更没有暖气。列车早巳穿过巍巍耸立在川陕边境处的秦岭,正在复盖着茫茫白雪的关中大平原上飞速奔驰。
    车厢里,让红卫兵挤得满满荡荡,巳无插针之隙,连行李架上、座椅下、厕所里也塞满了人。充斥空气中的,是剌鼻的脚屎味、汗臭味、尿骚味。要解手只有盼临时停车,车一停下,红卫兵们便欢呼雀跃着迫不急待地从窗口、车门跳下车去,男的取站立式,目不斜视,挥洒自如,女的取下蹲式,心理障碍则分明要重一些,一个个面带羞红,双眼左顾右盼后,无一例外地脸朝车底蹲下,摆出副顾头不顾腚的样子,把不宜示人的部位赫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少男少女,齐心协力痛快淋漓地弄出一片“唰唰”声响。
    我和朱祖华(去年辞世,死前十年巳循入空门,成为一名佛学社的挂单居士,愿他的在天之灵能得菩萨保佑)是四川省江津县城关民办中学(文革初改为“红旗战校”,亦即现在的田家炳中学的前身)的初六七级中学生,中央文革小组刚一发出大串联的通知,我俩便踊跃响应,由江津下重庆,再由重庆登上这趟北上的列车。离家几天时间里,我们两颗童稚之心,无时不为这旋转着的火红世界而激动,而欣喜。
    一分钱不花,便可以周游全国,而且,还有当地的红卫兵组织敲锣打鼓地来接站,吃的,住的,全都给你准备得巴巴适适,古往今来,哪一个朝代有过这样的好事?
    啥也不要,臂上的红卫兵袖章就是最好的介绍信。天下的红卫兵,都是**他老人家的兵,都是一家人!
    三人从众,等到从江津出发的时候,我们又多了一人。我四爸的儿子罗学弟听说我们要去北京看**,死活扭倒也要去。
    到达重庆的晚上,我们三人被重庆的红卫兵用大卡车接到上清寺的市六中住下了。次日上午,到北京的火车票就由接待人员送到了手里。但让人晦气的是,开车的时间居然得等到四十三天以后。革命形势飞速发展,谁能想到四十多天以后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还有没有眼前这等好事?许多红卫兵害怕形势遽变,不愿在重庆傻等,纷纷带上行李到火车站想办法去了。
    嗨,还有啥犹豫的!他们走,我们也走,马上出发。
    急匆匆赶到两路口,居高临下望去,菜园坝火车站里巳是人山人海,连车站外面宽敞的坝子上,也密密麻麻地躺满了候车的红卫兵,犹如南极冰川上的海豹群。
    我们三个半截子娃儿绕着火车站转了几个圈,根本无法进站,到处布下了戴着红袖箍的执勤人员。
    从早到晚,眼巴巴地痴望着一列列满载红卫兵的列车开进开出,我们心里急得像猫爪子抓。
    我终于发现了一处可以进站的地方,虽然很危险,但是,为了尽快上北京,为了早一天见到**,我决心冒险一试。
    等到天色黑透,我们来到往黄沙溪方向路边偏僻处一堵条石砌成的峭壁顶上。下面就是菜园坝重庆火车站,高度大约有七八米,只要翻过铁栏杆,吊下去,就成了。
    午夜过后,附近人影寂寥,鸡不鸣狗不吠。三根皮带连同我们在附近人家偷来的一根晾衣竿极快地连结起来,一头拴在铁栏杆上,一头放了下去。
    “朱祖华你先下。”
    “我!”朱祖华伸出脑袋看了看黑黝黝不见底儿的岩脚,怯怯地说,“好骇人哟!”
    “骇人个屁,胆小鬼!”我骂他。
    祖华无奈,胆怯地望望我,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翻过栏杆,双手抓住皮带吊了下去。
    “哎呀,糟啦!竿竿短了,我探不到底。”悬吊在岩壁上的朱祖华惊恐地叫了起来。
    “龟儿吼啥子!快跳下去,天黑前我看清楚了的,下面是煤炭渣,摔不死你的。”
    “咚”的一声响,随即,传上来祖华压抑不住的呻吟声,听上去摔得不轻。
    紧接着,学弟也顺利地下去了。
    我利索地将三个挎包,一个装满了江津广柑的网兜接连不断地往黑不见底的岩脚扔去,紧跟着再翻过栏杆,抓住皮带晾衣竿往下溜,晾衣竿刚到头,脚下果然探不着底儿。我牙一咬,眼一闭,手一放,双脚重重地杵在了煤渣堆上,一个反弹,仰支八叉地摔倒在地,还好,并不如想像中的那样疼痛。
    终于进站了,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可是,我们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技术细节,人落了底,我们三人的皮带还高高地悬吊在头顶上,没法取下来。怕呆久了让站里巡查的人员发现,我们只好慌慌地寻着行李,提着裤腰,飞快地钻过几列停在站内的车厢,爬上了人头攒动的月台。
    但,前景并不乐观,每当列车轰响着驰进站里,早巳在月台上等急了的红卫兵们不等车停下,便一个个像铁道游击队员似地飞身而上,或抓住车门,或抓住扶手,或吊在窗口上,奋不顾身地往车上钻。等到车停稳,往下拥往上挤的两股凶狂的人潮,毫不费力地便将我们冲击得远远地呆在一旁干着急。
    挤了两趟车,非但没能摸着一下车门,连我们从家乡带出来准备路上吃的一网兜广柑,也被挤干了汁水,变成了一兜桔饼,只好万分不舍地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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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山城的万家灯火巳经熄灭了许多,尚遗下街灯稀疏的光影,在清冷的夜空中闪烁。
    又一趟由北京开来的红卫兵专列呼啸着进站了,站台上的红卫兵像怒潮一样又一次汹涌澎湃起来。可是,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坏,不顾死活地翻进窗去,竟然误入到臭气熏天的厕所里。上下车的人流将我们三人堵在厕所里,根本无法挤入车厢。等到我们最终拼命从厕所里挤出来,车厢里早巳人满为患。无奈,我们赶紧爬上行李架,占据了一块狭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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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宝鸡。过西安。过郑州。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们的专列驰过了黄河大铁桥。
    进入广阔无边的河北大平原,铁路变成了双轨,离北京巳是越来越近了。
    笑语声喧,欢歌四起,车厢里沸腾起来。当那交臂而过的红卫兵专列给我们带来了**今天正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的喜讯后,车厢里仿佛轰地一声着了火。我们欢呼、蹦跳、激情奔涌、喜泪纵横。无数人掏出纸笔急不可耐地写下一封封十万火急的书信,无数双手扬起,将那大大小小的纸片儿飞速地向着车头方向传递而去,万语千言,表达出的是所有红卫兵共同的心愿:师傅啊,求你把列车开得快一些,更快一些,让我们能够赶上**的接见!
    列车在飞驰。数千颗红心在飞驰。
    然而,我们乘坐的毕竟是火车而不是飞机火箭,当列车喘着粗气驰进永定门车站,首都巳是暮云四合,华灯初上时分了。
    迎接我们的,是身穿海蓝色军大衣的解放军战士。几十辆敞篷大卡车,立即将我们拉到了先农坛体育场。我们嘈嘈杂杂地糜集在足球场上,巨大的水银灯将场内照得亮如白昼。接着,便是随着海军战士的喝令紧张的站队,编组,分配去处。大卡车匆忙地进出,尽快地将这几千名风尘仆仆刚刚赶到北京的红卫兵疏散到各个接待站。
迎接来京串联的红卫兵t013625f9832c126337.jpg 
 
 
    轮着我们上车,大约巳经是凌晨一两点钟了。大卡车行驶在料峭的寒风中,人们相互挤成一团,兴奋地欣赏着首都冬夜的景致。房屋低矮破旧,大街上行人绝迹,冻得发脆的行道树上挂满了晶莹的冰凌。一切都让人感到新鲜,因为这是北京,是敬爱的**居住的地方。车过大前门,当金碧辉煌的天安门城楼突然出现在我们眼中时,那种狂喜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我们向着充满神圣意味的天安门城楼声嘶力竭地喊叫,张张脸膛上挂着激动的眼泪,所有的心都在剧烈地狂跳。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相识的陌生的,全都让一种纯洁而激荡人心的感情聚成一个整体,大家不分男女,相互搂抱在一起,用尽情的欢呼来发泄我们的爱与喜悦。不少人,幸福得失声痛哭!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
    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是谁?首先唱起了这支此时此刻最能表达我们心情的歌儿。
    数百条粗细不一的喉咙,立即同声高唱起来……
    开车的海军战士善解人意,车队在午夜后的天安门广场上缓缓绕行一周,以饱我们的眼福。我们的歌声在天安门广场上回荡不息,随后,又向着十里长街上涌荡而去。
    这一夜,我们住进了东直门的红北京电影院。放映大厅里巳经坐无虚席,男女红卫兵们无所顾忌地横陈在过道上。一筐筐的饼干面包抬出来,不收分文,任人领取。革命大串联让我们提前进入了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时代。
    喇叭里不断播放安民告示,北京目前巳经无法安排外地红卫兵住宿了,只有等先到北京的红卫兵离开,才能将我们转移到接待站里去。
    就等着。就躺在地上看电影。大型彩色纪录片《**接见红卫兵》,从第一次放到第六次。放完,再从头来。不断有人被解放军带走,又不断地有人被汽车运来。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时天巳大亮,早饭依然是那一看见就让人发恶心的饼干,我们极想到附近餐馆里寻点小吃,倘若有碗红油酸辣面那当然更是妙不可言。岂料门一推开,尖刀子般的小北风裹着纷纷扬扬的碎雪立即将我们驱赶了回来。
    直至中午过后,总算才轮到了我们。
    120个红卫兵,有男有女,住进了东直门外的一所居民委员会的大院里。照顾我们的除了一个班的海军战士,其余的全是佝腰驼背,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老大爷、老太太。
    这是一所典型的北京古旧四合院,虽处处显露出破败之相,但门楼气魄宏大,房上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仍可看出当年的不凡气派。据老人们说前朝时是某个贝勒爷的府第。间间屋里,青砖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草垫,草垫上再铺上软和的棉毯。屋里炉火熊熊,暖气融融,从冰天雪地里走进如此温暖的地方,啊,真想倒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是不行,待我们刚收合停当,海军战士马上把我们带到院子里,进行队列训练,准备迎接**的检阅。
    向后转、向左转、向右转,转得我们们脑壳发晕;齐步走,正步走,便步走,走得我们双腿发软。好容易熬到黄昏,匆匆吃过一大碗有盐无味像筷子一样四楞方现的北方面条,早巳精疲力竭的红卫兵们全都早早地钻进了被窝。
    就睡了,就有甜美的鼾声在起伏了,铁炉子散发着温馨与安适。而屋外,西北风在挂着冰凌的树梢上轻佻地舞蹈,小雪花在寒冷的夜空中纷纷扬扬地飘洒。
    蓦然间,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急促地叫喊声。
    “赶紧起来。大家全都起来。”
    “干啥呀?夜半更深的。”有人揉着眼,懵懵懂懂地问。
    “同学们,特大喜讯,**马上要接见你们!”军人的回答里透着激动与喜悦。
    疲倦并未不翼而飞,我们也没有一跃而起,欢呼雀跃。我们这些连人毛都还没来得及长全的半截子娃娃们此时此刻只想睡觉,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进入到屋外的冰天雪地里,想想都觉得恐怖万分。可是,我们不敢不起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穿好衣服,跨出了门槛。
    到了院子里,先由解放军宣布接见时注意的事项,然后,一人发给五个冰冷的白馍,作为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
    二五一十,我用网兜装了,搭在肩上。
    随着军人的口令声,我们120名红卫兵整齐地排成四列纵队,迎着风雪在深夜北京的大街小巷里时而小跑,时而疾走。
    远远近近,人影幢幢,脚步哗哗。冷冽的空气中躁动着无数人的激情。这是一个正在蕴积着灼烫的岩浆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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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朱祖华、罗学弟紧紧地跟随在队伍的末尾,累得呲牙咧嘴气喘吁吁。讨厌的是那巳经冻得像冰砣砣似的白馍,不时从网眼里掉下来,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害得我像猫捉耗子似地不时在大街上扑腾一阵子。
    夜,冷峭剌骨。两侧屋檐下垂挂着参差的冰凌,行道树干枯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缩。
    越往前走,队伍越多。此时此刻,全北京市的外地红卫兵正从不同的方向,向着天安门广场汇聚而去。当我们穿进王府井大街时,街面上巳经成了红卫兵汇成的浩浩荡荡的大川。
    凌晨四点左右,我们赶到了东单体育场。街面上、体育场里全是红卫兵的队列。这儿看不见天安门,但是能清楚地听见从夜空中传来的数十万人发出的喧哗声、说话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语录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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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啊!我们蹦着、跳着,相互碰撞着,盼着这寒夜快快过去,盼着那红日快快从东方升起。
    天色终于放亮了,冬日的清晨,阴冷雾重,没有令人兴奋的朝霞,没有企盼巳久的旭日。渐渐,青白的晨光,映出了隐约在雾中的千万面战旗和横幅。白茫茫的雾团,像羊群一样在天穹缓慢的蠕动。
    谁都在盼望着那撼人心魄的时刻快一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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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雾逐渐稀薄,天色巳显得清明。看样子是个好天!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越来越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人的小溪,人的长河,人的大海翻腾着激动的浪花。天安门广场方向不时有闷雷般的声响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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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时,1966年11月28日上午11时正,是我们永远难忘记的一刻!
    巳呈艳红色的云空中突然响起了气势磅礴的《东方红》的前奏,紧跟着,雄壮的歌声冲天而起。
    汇合着五十万红卫兵的天安门广场沸腾了!
    列队等候在十里长街上的四十万红卫兵沸腾了!
    整个北京,整个中国,也在这一瞬间沸腾了!
    我们鼻梁发酸。我们泣不成声。我们喜极欲狂。我们还没有见到**,我们还离着天安门老远,可是,我们从《东方红》,从广场上响起的惊天动地的吼声知道,敬爱的**此刻巳经巍然屹立在天安门城楼上了。
    近百万年轻的心儿在幸福的颤栗,近百万条粗细不一音调各异的嗓子拼命呼喊出同一句时代的最强音:
    “**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那是钱塘的大潮。那是沸腾的火山。那是大海扬波欢呼。那是万面金鼓齐鸣。
    一个远比中国历代帝王更加了不起的人物,正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同样了不起的子民献给他的衷心的爱。
**出来的那一刻b5044968-9f0a-4acb-80c1-243c097c752e.jpg 
 
 
    前面的队伍终于开始向前移动了,心急如焚的我们在军人的指挥下来到长安街上,60人一排,列队向天安门前进,接受天下红卫兵的最高统帅的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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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南池子后,所有目光立即不约而同地凝聚到了右前方的天安门城楼上。
    我们整齐地挥动着小红书前进。我们节奏一致地拼命喊出时代的最强音。
    金色的琉璃瓦。高耸的红墙。巍峨的城楼。雪白的金水桥。漫天飞升的汽球。震耳欲聋的吼声。疯狂舞动的战旗。那一刻,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心中眼中,唯有那正墙中心巨幅画像上方的高大身影。
    啊,我们看见了!**!身穿绿军装,头戴绿军帽的**正频频向我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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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根本就看不清楚面容,可那一霎间我们仍然是泪如泉涌,声音哽咽,欲呼无声,无声泪自涌。在巨大的声响中,天安门城楼很快便巳移到了我们身后。可是,我们多想再看上一眼,多想把脚步再停留一会儿,可是不行,后面的队伍涌涌而来,他们的心情和我们一样的急切。一张张脸膛,只好歪扭过去,歪扭过去……走出老远,眼睛还在城楼上留连。
    严重的后果很快便显现出来了,到了新华门、民族文化宫一带前面,不少人都在呲牙咧嘴地扭动揉摸着己经僵硬发酸的脖子。
    当天下午,全北京市的每一家邮局都让外地红卫兵挤得爆满。打长途电话的、发加急电报的、投寄航空信的,长言短语,只有一个意思——我们见到了**!
明天请看《少年笔记》之“风雪韶山路”
   
[ALIGN=right][COLOR=#000066][本贴已被 作者 于 2015年06月23日 09时35分59秒 编辑过][/COLOR][/ALIGN]
2楼:yes626发布时间:2015-6-20 22:16:22
3楼:飞扬发布时间:2015-6-21 17:47:44
4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2 9:59:21
风雪韶山路
(1967年2月25日)
又进了一个小村庄。
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街道上。歪歪斜斜的木板房。悬空横跨的陈旧邋遢的过街楼。门楼铺板上满眼是油漆弄出的语录的鲜红。街檐下无数陌生的面孔亲热地迎送着我们这支犹如滚滚洪流般绵延不绝的队伍。
家家门枋上,巳经贴上了既喜庆又充满了革命色彩的春联,让我们的心,也蓦地受到一些亲情的揪扯。
出了村口,一座苔藓斑剥、老态龙钟的石拱桥耸立在潇潇湘水之上。泥泞的土路,顺着左岸起伏的山峦逶迤……
北风呜呜地尖啸着横扫过原野,搅得周天寒彻,遍地飞花。山坡上、田畈上、房舍上,到处是一片厚重的白。唯有湘水,于这辽远阔大的雪原中款款划出一道弯曲漫长的翠绿来。盈盈清波上,稀疏地凝着几只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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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问路,径自随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走就行了。
今天一大早从湘潭市出发,开始人影还是星星点点,继而便在通往韶山的路途上,自然地汇聚成了一支络绎不绝的庞大队伍。
天大亮后,一轮料峭的寒阳冉冉爬上山巅,俯视着由东南西北、五湖四海翻山越岭前往韶山朝圣的一张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膛。
张张脸膛上,罩着肃穆,布着庄严,露着疲乏,透着发自内心的幸福与激动……啊,韶山!每当我们一想到这两个温暖神圣的字儿,便觉得鼻梁发酸,热泪盈眶。而此刻,我们巳经走到了韶山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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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温良恭俭让……”。队伍后面,突然响起了昂扬的语录歌声。
  “喂,我们也唱支歌,壮壮精神。”身材高瘦戴着眼镜,操一口重庆口音的谢孝凯回过头来,大声鼓动。不待回应,他手一挥,即刻唱道:“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唱!”
我们挺胸凸肚,引吭高歌。
几只水鸭,扑楞楞惊起,向远方飞去。
谢孝凯、向守中、郑宝坤等人是我刚结识三天的大朋友。我从上海出发,恰好占着靠窗的一个好位置,因为从始发站上海一开始车上就巳被挤得爆满,故而沿途每逢列车快到停车站时,靠窗的人毫无例外地都要把车窗赶紧关上,不准站上的人上车。列车经过上饶车站时,同样如此,站台上人头涌涌,哀求声吼骂声威胁声不断。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亲切的四川乡音,只见几个背着重重的背包,还举着一面“成都工学院红色兵团”战旗。毕竟是乡情难违,我不顾旁边人的强烈反对,起身打开了车窗,大喊道:“四川老乡,快上车!”几个大学生喜出望外,连爬带滚地钻了进来。当其余的红卫兵也蜂拥而来时,我们又同心协力地把车窗关上了。这样,我就成了他们的好朋友。摆谈后方知,他们一行六人居然是老老实实地遵照中央文革的指示,从成都千里迢迢步行串联到井岗山,眼下是刚从井岗山上下来。
他们胸前都别着成都工学院的校徽,令我好羡慕!可是,我这个十四岁的六七级初中生,也自有骄傲于他们之处。当我谈到我曾经在天安门前接受过**的检阅,当我说起我纵横天下,游西安,上郑州,逛武汉,跑广州,到上海的经历,他们简直瞠目结舌,那眼神,仿佛小瘪三似的我,突然变成了一位小王子。
昨晚在湘潭市接待站里,我还真让他们大开了眼界。临睡前,我对几个大学生朋友神侃了一通后,说得兴起,几下脱光衣服,把我贴肉交叉挎着的两个装小红书的红布包儿取下来,让他们观赏我的秘密。红布包儿里装的当然不是小红书。一个,装着两枚大印,一枚上刻着四川省江津县红旗战校卫东彪红色兵团,另一枚上刻着**思想五湖四海宣传团。前一枚地名、校名确凿无误,组织也是我纠集班上六名非“红五类”家庭出身的同学创建的。可眼下,这枚公章除了用它办理返程火车票,用处不大。而这后一枚,就神了。当时,全国各地张贴着中央文革小组关于红卫兵外出串联一律提倡步行,只有回家才能凭介绍信办理车船票的通告。有了我这法宝,便能钻通告的空子,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任意游逛了。这枚公章妙就妙在没有地址,想去哪儿,随便在介绍信上写一个,往上一戳就行了。
大学生们盯着我这不过一两重的木砣砣,羡慕得眼珠子充血——可这帮大学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枚公章,是我半夜里从另一位红卫兵身上偷来的。
另一个红布包儿,更让他们惊叹。“哗啦”一串声响,在他们眼前摊开了一大堆属于我的珍宝,五色斑斓,灿烂夺目,全是红卫兵们梦寐以求的珍贵物件——各式各样的纪念章:延安宝塔、遵义会址、南湖红船、重庆红岩村、长沙清水塘、桔子洲头、广州农民动讲习所……
十二只红眼唰地变成了绿眼,痴痴地瞪着我的宝物,不知动弹了。
乐陶陶接受了六个大学生一遍一遍地哀求后,我才忍痛割爱,同意他们掏出六枚“井岗山”,从我手中换去了各自喜爱的一枚纪念章。
夕阳渐渐西坠,大地辉映着晚霞的灿艳。浩浩荡荡不知疲倦的队伍,依然像铁流一样向着韶山冲涌去。没有经历过那样一段生活的读者朋友们,看看如今电视上穆斯林们前往麦加朝圣的壮观景像吧,我们当时经历的情景、心态绝无两样,甚至比那些宗教信徒更强烈,更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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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两侧,白树银花,时有冻得焦脆的冰砣儿、树段儿嗒嗒地落下来。花里麻遢的队伍里,最可笑的是山东、河南、陕西来的那些农村的少男少女们。他们穿着家染的黑土布棉袄棉裤,不少人头上还戴着棉帽,雪花儿受到热气的熏蒸,化成水线流淌下来,红通通的脸膛上、脖颈上,便洇开了黑糊糊的颜料道儿。那副尊容,你说像啥?
风紧了,雪大了,队伍变得稀疏起来。不少人纷纷奔到公路两边的人家里躲雪歇憩去了。
我们也就近凑到路边一间草屋的矮檐下。这是一间牛圈,屋里,不断有“哞哞”的叫声传出来。
拍去头上、背上厚厚的雪花,我索性将黄挎包取下来,挂到了门扣上。赶着路尚不觉得冷,这骤然停下来,便让人难以忍受了。特别是窝在濡湿了的泥鞋里的两只脚,活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疼痛。于是,便不停地搓手,跺脚、呵气。
“算了,走一步,近一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谢孝凯想必也冻得难受,提议道。
说走就走,雪地里动弹着,也比这干冻着好受哩。
再无半分欣赏雪景的雅兴了,不说话,我们顶风冒雪,快步赶路。
“欢迎你们呐,红卫兵。”
“**的贵客,到我家住吧!”
公路边上,展布开无数的布伞、油纸伞,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热情的招呼声。那是附近的农民,纷纷来到公路上邀请红卫兵到家里去住宿。当然,我们知道地方政府也会按照规定给予他们补贴的。
大约一个钟头后过去,我们巳经走出了十来里地。
“老乡,请问到韶山还有多远呐?”心里急,便一路不断地问去。
老乡们有的说有五“跑”路(湖南方言,一“跑”等于十华里),有的回答还有七“跑”路,越往前走,那韶山冲似乎离我们们越来越遥远。
“糟啦!”我一声惊叫,猝然止步。
“出啥事了?”谢孝凯他们全停下来,望着我问。
“我的挎包……忘在牛圈门上了!”
他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我那包里,装了好些东西哩……呜呜。”
我一哭,他们更着急了。
“小罗,你莫哭。这样好不好?你赶紧回去看看,韶山是**的家乡,这地面上不会丢失东西的,反正天巳经快黑下来了,我们在前面集镇上找个接待站住下等你。好不好?”谢孝凯俯下身,一边安慰我,一边出主意。
只好这样了。我和他们分了手,往来路上小跑而去。
一脚泥泞,一头大汗,等我气喘吁吁奔回那间牛圈门口,抬眼一看,我的黄挎包巳经不翼而飞。
像兜头挨了一闷棍,我傻了。眼中,泪花滚滚。
“呃,**的小客人,出么事了?”
“你哭啥?病了么?”
一大群在公路边上张伞迎客的男女围拢来,关切地问。
“我的挎包,黄颜色的,丢了。刚才路过这里时躲雪,我把挎包挂在这门扣上的,走时,就忘记了。”
“哎呀!咋会有这样的事?”
“喂喂,你们有哪个看见这位小客人的挎包?”有人敞着嗓子大声吼。
“小客人,你那挎包里,有啥贵重东西么?”有人俯身问我。
“有我在上海给我妈妈买的两斤大白兔奶糖,在广州给我爸爸买的五包茉莉花香茶,还有一本《**语录》。”
“红卫兵的东西,我们这些**的家乡人谁也不会拿的。我看,会不会是过路的红卫兵拿走了?”
一个模样和善的中年男人亲切地对我说:小客人,你莫着急,今晚,你先到我屋头住下,东西么,我们再给你找。
盛情之下,却之不恭,我只好随他去了。不远,下公路径直穿过一块田畈就是他的家。一所小院里,立着几间草房。门外大约二十公尺远近,便是碧水盈盈的湘江。
他自我介绍姓王,我就叫他王大叔。王大叔家里人不多,他母亲、他妻子、还有两个比我还小的娃娃。见我进屋,一家子亲热得不行。屋里生着火盆,暖气袭人。王大叔找来一双棉鞋让我换上,他妻子马上把我的泥鞋拿去洗了,放在火盆边上烤。快快地摆上菜,过年的好吃物全端了上来,有鸡,有闻着臭气熏天吃在嘴里满口喷香的油豆腐,还有红通通亮汪汪的腊肉片子,七碗八盘地堆了一大桌。让我直咽口水。却不慌着吃,一家老少和我参差地站了,对着正墙上的**像毕恭毕敬地鞠躬,山呼万岁,完成这道流行全国的程序大家才入席举筷。我痛快地饱餐了一顿,菜虽丰盛,但留给我最美好印像的,当数那生平第一次尝到的甜香滋糯的炸年糕。
那东西,在四川可是个稀罕吃物。
入夜,虽然我早巳疲惫不堪,但却没法睡觉。生产队、大队两级革命委员会的领导特意踏雪前来慰问我。大家围着火盆坐下,数支长长短短的烟杆,把满屋弄得烟雾腾腾。
王大叔端出一大簸盖炒得香喷喷泡酥酥的红苕颗儿来款待大家。
东西丢了,我固然心疼,但我万万没有料到这样一桩小事,竟会在**的家乡引起领导们如此强烈的震动和不安。从他们期期艾艾小心翼翼的抚慰中,我分明感受到了他们的担忧,以及隐含其间的一种极严肃的东西——很明显,他们不愿意为这样的小事而亵渎了蕴藏在所有人心中那种至尊至圣的感情。
我理解。我因为理解而大受感动。
“小客人,呃呃,真对不住你的。我们几个干部刚才研究过了,既然在我们这块地面上丢了东西,就理应该由我们来挽回损失和政治影响。”大队革委会主任说。
“那咋个行哟?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嘛!”我过意不去,赶紧说道。
“你就莫客气了。”主任继续说,“这本红宝书,是我送给你的。其它的东西嘛,我们大队赔你二十块钱。至于你的挎包,我想,红卫兵是**为我们请来的客人,不会拿。我们嘛,全都是**的家乡人,也不会要的。当然,不管啥地方,坏人还是有的,要不**咋会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呢?统而言之一句话,丢东西这件事,就当根本没有发生过,如果这件事传到社会上去,你想想,那影响多不好。”
“你们请放心!”我感动得向他们赌咒发誓,“我一定不说,我向**保证!”
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瞳孔里尽皆放出喜悦的光来。
室内,激情荡漾,温暖如春。
而屋外,依然是朔风怒号,雪花漫舞……
 
免费车票t01fd70aac75d6484f0.jpg 
 
 
 不仅坐车坐船不要钱,连吃饭睡觉也全由政府买单。不过,等到文革结束,欠“黄世仁”的帐,必须得还的。
 
政府向红卫兵收帐了113255_178.jpg 
 
 
 
 
[ALIGN=right][COLOR=#000066][本贴已被 作者 于 2015年06月23日 09时38分17秒 编辑过][/COLOR][/ALIGN]
5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2 10:01:13
6楼:bigboy2002发布时间:2015-6-22 22:29:14
[em19][em19][em19][em19]顶上去,了解这段历史
7楼:家电杀手发布时间:2015-6-22 23:49:31
罗老,胡老师还好吗?她的学生们想念她了!继续关注下一章!!!
8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3 8:34:27
家电杀手,胡老师谢谢您的关心。她和老伴前天带着孙孙,和朋友们一同去荣昌万灵古镇耍了一天。拍了下面这些照片,有空你可看看。
[url=http://user.qzone.qq.com/562107384]http://user.qzone.qq.com/562107384[/url]
9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3 8:37:12
删除重复。
[ALIGN=right][COLOR=#000066][本贴已被 作者 于 2015年06月23日 09时57分52秒 编辑过][/COLOR][/ALIGN]
10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3 9:56:43
                      韶山不眠夜
               (1967年2月26日)
终于到了韶山!
来不及去探视华丽的韶山宾馆,来不及去瞻仰渴慕巳久的韶山故居,来不及去竭见金碧辉煌的**纪念馆,我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直奔山谷中用篾席大棚搭成的红卫兵接待站。
十几条长蛇般的队伍,极缓地消长。待我接近窗口,太阳巳然西斜。
我把介绍信递进窗口,接待员并未详问,便按介绍信上的人数发给我十二枚韶山纪念章和十二个人吃两天的饭菜票。
“请你到竹鸡接待站去住,这里巳经安排不下了。”接待员操着湖南普通话,和颜悦色地告诉我。
“竹鸡接待站?远么?”
“不远,顺着你从湘潭来时的公路往回走,五里地就到了。”
晦气却又无可奈何,那就趁天还没黑下来,赶快走回头路吧。
红卫兵在韶山冲留影t01e0c770eef6e88a39.jpg 
 
 
口袋里,鼓囊囊揣着一叠饭菜票和十二枚纪念章……而这一切能够轻易地得到手中,全靠我那枚神奇的大印!
这枚大印,可是来之不易哩。
从广州到上海,我住进了新肇周路的江南造船厂。高大宽敞的车间腾出来做了红卫兵接待站。地铺一溜溜整齐地铺开,每间房子至少住有三四百人。白日里,红卫兵们都外出忙活革命去了,极清静,一到晚上便热闹了,南腔北调,八音聚发,车间变成个大蜂房。
半月的时间,我就将那重型机器厂生产的大长中国人民志气的万吨水压机、我国自力更生建造的第一艘万吨巨轮“朝阳”号、一大会址、鲁迅故居、国际饭店、虹口公园、有树的外滩和无树的南京路逐一地看了。
并无欣喜之感。我觉上海,繁华喧嚣有余,而优雅秀丽却远不及广州,房屋虽多、虽高,但车多,人多,巍巍高楼一夹,连举世闻名的南京路,似乎也成了一条拥挤不堪的窄巷。
那天,深夜里回到住处,邻铺上,换成了一个贵州学生。贵州和四川是近邻,口音也不生分,便亲热地摆起了龙门阵。
我自然要向他毫不保留地吹嘘我纵横全国的得意。
岂料,他听了并未表现出我所期望的钦佩,笑笑,缓缓地掏出一个肮脏的装袖珍红宝书专用的小红布口袋,抖出一个木砣砣和一个印泥盒子。
“你说那些算个啥子?看,我只要有了它,轻轻松松走遍全国,我还用不着花一分钱。”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把那木砣砣在手掌上一按,使劲揉了揉,手掌往我面前一摊,掌心里出现了一个虽模糊却能辩出的大印:**思想五湖四海宣传团。
我仍未明白。
他扑哧一笑,解释说:“你想,如今中央下了文件,外出串联一律步行,只有回家,接待站才给办返程票,是不是?”
“嗯嗯,对呀。”我点头应道。
“可是,有这公章,我写介绍信时,就可以随便在落款前面加上天津、南京、广州、北京、福州、昆明……,一句话,你愿意去哪儿,就写上哪儿的地名,到接待站去办理返程票就行了。他们一般并不细看,即使发现了公章上没有地名,我也可以用普通话给他解释,只要不漏出家乡土话,他们就搞不清楚。末了,还得乖乖地给我办票。”
“呀!真是……真是太好了!”我失声赞道,急忙伸出手去。
他却不让我细看,立刻收了,深深地塞进枕头下,用脑袋压牢后才睡去。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离开家乡前,我为啥不也去小摊上雕这么一枚公章呢?只不过一角五分钱的生意罢了。唉,我还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红卫兵哩,没想山外有山,遇上了这么个聪明透顶的高人!
掐掐包里那枚“四川省江津县红旗战校卫东彪红色兵团”的公章,我恨不得把它给扔了。
对,求他在白纸上给我盖上几个印戳儿也好。
“喂,喂喂。”
不应声,许是睡死了。
唉,我心里急得像猫爪子挠,要能把那枚大印弄过手,我不就是纵横天下的独行侠了吗?
闭上眼,七张熟悉的脸,胖的、瘦的、诡谲的,狡灵的,全在我脑海里晃动起来。
他们,曾经全都是我的部下。文革初期,学校成立战斗队,我赶去报名,可就因为解放前我父亲是江津城里开照相馆的资本家,没有资格参加红卫兵,我像被当众脱了裤子一样,被得意洋洋的红五类子女们围观。羞愤之下,我走到校门外,冲周锡伦(现江津化纤厂董事长,老汉是“黑五类份子”,在街边摆摊修鞋养家糊口)、蒋天齐(巳从江津化纤厂退休,老汉蒋亭表系老北大学生、“黑五类份子”,在街边摆摊补锅为生。周锡伦与蒋天齐两家紧邻,与原来的天香街公共厕所一墙之隔)等几个同样是黑五类或是父母历史上有点问题因而和我有着同样命运的同学一声吼:“走,大家跟我一路出去想办法!”出了学校大门,我对他们说:“他们不准我们参加战斗队,我们就自己组织一个。反正现在天下大乱,成立战斗队又不需要任何机关审批。”说干就干,我掏出一角五分钱,到刻字摊上雕了个“卫东彪红色兵团”的杂木砣砣,大家再凑钱买了块红布,到铺子里印上“卫东彪红色兵团”几个字,每人把红袖箍往手杆上一笼,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红卫兵。大家感谢我让他们全当上了红卫兵,全票推举我当兵团司令,那一年,我才十四岁,论行政级别就巳经是兵团级了。
可是,在广州荔湾湖公园的湖面上,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狼狈为奸,卑鄙地发动了一场政变,把我这兵团司令逐下了台。
那一天,风和日丽,轻风送爽。花城的冬天,温暖得就和家乡的春天一样。我们八个同学到荔湾湖公园划船游湖。两条船,八个人分坐,款款地向湖心荡去。过了一会儿,他们七个人全都钻进湖心一座树木繁茂、杂花斑斓的小岛上去集体出恭。唯独我没那要求,一个人呆在船上,于是想和他们开了个玩笑,便将另一条船拴到我这条船尾上,荡着桨,把船划离了小岛。
同学们完事后钻出树从,见船巳离岸,便大声喊叫。可任他们在水边顿足暴跳,我一概不理,船儿越划越远。
没想这七个同学居然脱得一丝不挂,一声呼啸,在男女游客的惊诧声中跳进湖中,游鱼般嗖嗖向我追来。我更乐了,奋勇鼓桨,可船儿相互牵扯,速度远不及他们快。水性极好的蒋天齐第一个抓住船帮翻上来,笑着叫着把我按倒在舱里。我抱着他,活像抱着一条滑溜溜的泥鳅。几番挣扎,我猛然一个翻身,反倒把他压在身下。他那光身子硌在坚硬凸起的龙骨上,痛得“哇哇”大叫,发疯般地乱抓乱打,猛地一下,他那指甲抓到了我的脸上,顿时,一股热呼呼的鲜血流了出来。我火了,使劲把他抱起,“噗”地掼进了水中。我抓起船桨,正做出威风凛凛的防卫姿态,水面上却不见了蒋天齐的脑袋露出来。其余的浪里白条们见本司令怒发冲冠,杀气腾腾,全都离得远远地踩着水,不敢靠拢。
我留意着随时准备向我进攻的几位部下,却忽略了藏在我脚下的蒋天齐。蓦地,小船猛然一侧,把我倾覆在湖水里。
我的水性本是不错,可棉衣棉裤顷刻间便被湖水泡胀了,身体沉重得像砣石头。我用脚探了探,触不到底儿,慌了,只好死死抓住船帮。这时候,蒋天齐像条活泼泼的大鱼,在我身边窜来窜去,梆梆地拿我脑袋当鼓敲。我丝毫不敢松手,只有鼓足吃奶的劲拼命往船上爬,刚要成功,又被蒋天齐拽住脚拖下水。我狂怒得双眼充血,脑袋发晕,把全世界最肮脏的词儿一串串往他脸上砸去,并且嘶声呼叫我其余的部下火速前来勤王,谁知他们一个个候在旁边,反而卖力地为大逆不道公然犯上的蒋天齐鼓劲助威。后来,居然提出要本司令首先向蒋天齐赔礼认错后,他们才出面制止这一场惨无人道的暴行。
男子汉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我这堂堂的兵团司令,岂有向无法无天的部下认错之理?我放弃了上船的企望,横下心,紧闭眼,死死抓住船帮,英勇无畏也是无可奈何地忍受蒋天齐的拳脚……耻辱、愤怒、心中怒火熊熊,倘有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当头劈去!
回到附近的广东省林业厅接待站我飞笔写下了开除蒋天齐的通令,并庄重地盖上了兵团的大印,拿到林业厅大门口与饭堂墙上张贴了。可是,他们居然毫不理睬!
我被孤立了。他们七人结成了坚强的统一战线。我不敢报复蒋天齐,若动手,本司令准吃亏。
吃亏的事,只有傻子才干。
大丈夫能屈能伸,走着瞧吧。
第二天深夜里,我揣着公章、介绍信,背上黄挎包,独自登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本来我们巳经决定再在广州逗留几天就一起去上海的,这下他们没有了公章介绍信,住接待站,办返程票全有了麻烦,到上海,就更没了指望。哼,这一帮叛臣逆子,终于尝到了本司令的厉害!
在江南造船厂的最后一夜,我却忽然有些想念他们了。甚至对于蒋天齐的犯上作乱,我也能够原谅几分。毕竟是同学啊,当初大家一起高高兴兴离开江津,过些时候我却丢下他们一个人回去,作为首长,也确实于心不忍。要是我能把贵州学生那枚法力无边的公章弄手,我还可以到上海宝山路火车站,繁华的南京路上去贴上几张寻人启事,举许能找着我的部下,率领他们满世界游荡,他们不也就对我感恩戴德了么?
“喂,喂。我试探着叫。
没动静。是睡死了。
推推,纹丝不动。
有一点紧张。有一点激动,更多的则是欣喜。我巳经看到,那红布包儿的背带,从枕头下露出一截儿来。
夜阑人静。光色昏蒙。睡体横陈。鼾声四起。我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捏住红绳儿,轻轻往外拉,拉不动,脑袋压得太死。
怎么办?我额头上急出了汗。
有了,心中蓦地一亮!我从草垫上抽出一根长长的谷草,一头捏在手里,一头伸到贵州学生的脸上。手,在被窝里轻轻抖动,那草须儿便在他脸上微微扫拂。
他的头摇了摇,嘴角流出一丝口涎,终于,脸往旁边一扭,脑袋滑下了枕头。
好!我压住狂喜,急忙抽回谷草,闭上眼睛。没有动静,我再睁开眼,探手捉住红绳儿往外一拖,那红布包儿骨碌碌滚进了我的被窝里。
**万岁!
我钻出热被窝,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背上我的黄挎包,一头钻进了阴冷潮湿的暗夜里……
竹鸡接待站,看样儿刚设置不久,公路边一座不高的山峦上,散布着十余间长方形的白色篾席棚子。    
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天是1967年2月25日的晚上,因为是农历的大年三十。接待站给每一个来此住宿的红卫兵准备了一小碗红烧肉。味道很好,我却吃不下,闷油,头重,也许是这几天冒着大风雪步行从株州到湘潭,再从湘潭到韶山,受了些儿风寒的缘故。钻进棚子,蜷着身子睡。仍然是一排睡数十人的大通铺,棚子中央生着一盆杠炭火,熊熊的火焰向着四周散射出令人舒适的暖意。闭上眼,不知怎么一会儿又睁开了。
呀,我真傻,反正睡不着,何不辛苦一趟跑到韶山接待站再领它几十个纪念章呢!我赶紧掏出纸笔,俯在枕头上飞快地写到:
介绍信
        最高指示: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兹介绍我**思想五湖四海宣传团五十名战士,外出煽风点火,进行革命的大串联,希沿途革命战友解决食宿并给予大力支持。
        致以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敬礼!
                                                                                四川省**思想五湖四海宣传团
日子自然需得提前一些,遂写了1967年1月30日。布包儿里掏出公章,沉沉地盖上鲜红的大印。
写罢,方觉不妥。倘遇上一位细心的接待员,要一个个逐一验明正身,不就露馅了么?于是将这一张揉了,重写了一张十二个人的介绍信。
通往韶山的公路上,尚有络绎不绝的夜行人。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红卫兵。而韶山,则巳成了一座不夜的小城。接待站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转到一个窗口看了看,巳经不是昨晚打过交道的那位接待员,然后倒转身,在长蛇后面排上号。问那手上戴表的,方知此刻巳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两点了。
韶山冲3372682_184223002513_2.jpg 
 
 
 旁边的韶山宾馆,早巳灯灭人静。几十辆小轿车、大客车和大卡车,停在清冷的庭院里。国际红卫兵纵队里那些金发碧眼的战友,自然不会来我们这儿排队。此刻,想必他们巳经安然入梦乡了吧。韶山的山其实并无山的雄伟、山的陡峭、山的峥嵘,也就和川东的丘陵差不多。湛蓝色的天幕,也难以映衬出挺拔的线条来。顺着对面的一道整齐的石阶爬上去,便是有名的韶山小学。四个用红色电灯泡组成的大字,正在夜空中熠熠闪光。而山谷里精致的**纪念馆,则像金碧辉煌的宫殿,精致的吊灯、壁灯,大理石的台阶、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儿来。
我,一个四川长江边长大的孩子,居然在这块光芒四射的土地上、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迎来了一九六七年的春节!
突然,接待大棚里掀起了一团喧嚣,赶走了刚刚涌上我心头的自豪。
不少人匆匆往前奔去。
出啥事了?我心中一跳,也急忙挤进棚里。
“站高点,让她站高点讲!”
“战友们,快过来,有重要消息发布。”一片京腔在咋呼。
人丛中,倏地站起一位女红卫兵,绿军帽、宽皮带、红袖章,好一位容貌俏丽的姑娘!
“革命的红卫兵战友们,我是北航红旗的战士!我是北航红旗的战士!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令你们万分震惊的消息,请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
姑娘的声音由于愤怒而显得嘶哑。
人海须臾间静了。
韶山冷冽的夜空中,唯有她那激动得发烫的声音在回荡。
“刚才我们得到确切的情报,湖南省委书记张平化,怀着对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的刻骨仇恨,怀着对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的一片忠心,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
一串排比句,像扫机关枪般喷吐出口,姑娘显然有些吃不住。她喘了一口气,又声嘶力竭地吼道:“张平化这个湖南最大的走资派,把刘少奇老巢宁乡花明楼的纪念堂建造得像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晶宫,而把我们最最敬爱的**的纪念堂,修成这副窝囊模样。战友们,你们能容忍走资派对**老人家的侮辱吗?”
“不能!”平地狂飙,穿云裂帛。
“炮轰刘少奇!”
“油炸张平化!”
激愤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韶山宾馆大楼里的灯光霍然亮了,窗口晃动着无数的身影。
“是的,我们绝不能容忍!”姑娘继续说道:“我们北航红旗向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战友们发出十万火急呼吁,赶快行动起来,夜袭花明楼,把刘少奇的老巢砸它个稀巴烂!”
“走啊,赶快到宾馆院子里上车!”不少人振臂高呼,率先向宾馆跑去。狂怒的人群,像涨潮般奔涌而上。
“司机,司机在哪儿?”
“要革命的司机快下来!”
“请革命的司机支持我们红卫兵小将的行动!”
庭院里,响起一团狂呼乱叫。紧跟着,大家争先恐后地爬上了一辆辆汽车。
我向宾馆大门跑了几步,突然停止了。稍踌躇,一扭头,我果断地返身向着人影寂寥的接待大棚跑去。
当我领着十二个崭新的纪念章出来,那一串大车小车,正融进浓重的夜幕,风驰电掣,杀气腾腾地直奔花明楼而去……
心中有一丝不安,但更多的却是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快活。
脚步轻灵回竹鸡,睡!
 
韶山纪念物ooYBAFM3TaCAc6WXAABQVFlKOtw248_b.jpg 
 
 
 
[ALIGN=right][COLOR=#000066][本贴已被 作者 于 2015年06月24日 09时02分20秒 编辑过][/COLOR][/ALIGN]
11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3 10:00:15
发生在中国神圣的科学殿堂里的传奇
(1967年4月27日——30日)
列车鸣响汽笛,终于驶出了成都车站。直到此时,我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是个幸运儿,我不仅成功地逃脱了警察与执勤人员的联合追捕,而且还独自占有了一节敞露在车厢里用钢索和木楔固定起来的小轿车。
第二次上北京,我就是这样坐着一辆小轿车去的。比坐软卧车还舒服。
大串联的蜜月时代巳经结束,一月夺权,二月镇反,三月两派斗拳脚,四月打起了钢钎战。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巳由轰轰烈烈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阶段。而有好些事情,却远不是我这样的小脑袋能理解得了的。公安局兴师动众抓进了那么多反革命,眨个眼睛,反革命又让造反派们敲锣打鼓当英雄一样接出了监狱。成都的中合场血案、重庆的大田湾惨案、宜宾的翠屏山事件、万县的落凼事件,派报满天飞,一天到晚呼呼隆隆往耳朵里灌,闹得来人心惶惶,六神不安。
大串联风刚一过去,又刮起了一股赴京上访风。从大牢里出来的、自认为受了迫害的、趁乱免费上北京游玩的,一窝蜂往首都跑。我也抓住这机会再到北京一游。去年上北京,实在冤枉,除了看了一眼**(其实根本就没看清楚),十三陵、颐和园、长城、故宫、景山、北海,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呀,一处也没来得及去,等到**刚一检阅过我们,就被海军不由分说地送上了回川的火车。
如今形势变了,红袖章、介绍信、革命组织的公章,再也没有了用处。无票乘车的人如果被逮住,那就惨,有钱的乖乖掏钱补票,没钱的则像小偷一样挨揍上一顿,再逐出车站。
我只好沿途爬货车。
旅途虽险,但也乐在其中。
蛋黄色的太阳,蠕动着从龙泉山后露出脸儿来。轻纱般的晨雾刚一散去,平坦的成都坝子上便漾出一片绿的什锦……好一片绿啊,绿的天,绿的云,暗绿的青杠、油绿的桔林、新绿的麦苗、翠绿的竹笼,就连那款款流淌的锦江,分明也绿波粼粼,绿意荡荡。
我推开车门,站到了车厢板上。清新的春风拂弄着我的面颊。头顶着轻柔的浮云,享受着明丽春阳的沐浴,是多么的惬意啊。
顺利地来到北京后,设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的中央文革上访接待站分配我住进了西直门外的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寝室是平房,推开窗便可看见国务院西苑宾馆高大气派的建筑物。宽阔的庭院以及庭院中心的喷水池与我近在咫尺。寝室窗口与庭院之间有一道漆成绿色的铁栏杆隔着,但隔不住身材瘦小发育尚未成熟的我,我能像只小猴似地随意在那栏杆缝隙里钻进钻出。北京市动物园就在附近,我立即去游了整整半天。
当时,中央正在全力以赴解决四川问题,**刚刚说了“四川很有希望”。我到北京的头一天晚上,中央文革便下达了解决四川问题的十条意见。简称“红十条”。宜宾突破口巳成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堂而皇之登在了《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上,四川的政治舞台上从此便开始由刘结挺、张西庭这一对来自宜宾的夫妻担纲唱主角。**关怀着四川,中央文革关怀着四川,所以全国人民也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关注着四川。北京城里像西苑宾馆、四川饭店这样的大宾馆,住满了中央文革请来的四川大造反派;小接待站里,则挤满了自个儿千辛万苦跑来诉苦申冤的四川小造反派。北京的街头巷尾,一时无处不见川人,无处不闻川音。万县落凼事件、成都中合场惨案、宜宾翠屏山下的枪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二月镇反经过无数人带有艺术性的加工渲染,在北京城里耸人听闻地传播着。
到北京来的四川人,一时间全成了从保卫**、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前沿阵地上下来的英雄。
我呢?星星跟着月亮走,也莫名其妙地被抬举成了个小英雄。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不少北京人热心地向我打听四川造反派的斗争情况,遗憾的是,小小一个我,却讲不出一段能惊天能动地的丰功伟绩来。
在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接待站里,住着许多万县落凼事件的受害者和死者的家属,三天一个血泪控诉,五天一个愤怒声讨,仿佛吃了饭最重要的事就是开会。而一逢开会,就哭声不断,口号声不绝。出于革命战友的情谊,我也常去参加,也去挥拳扬脖地跟着呼口号。有时看到控诉者哭得死去活来,也就伤伤心心地跟着掉眼泪。
万县最大的工人组织主力军的头儿熊道生和学生组织赤旗团的头儿钟嘉宇是住在隔壁西苑宾馆里的贵宾,逢上开这样的会时,他们也得纡尊降贵地过来参加。他俩见我年纪虽小,而且并非万县人,却能将口号喊得来如此激昂尖脆,把眼泪流得来如此悲壮磅礴,对我颇有好感。
5月30日这天,吃过午饭,我回到寝室里,正不知道今天下午该去啥地方玩,忽闻窗外有笛笛的汽车喇叭声,嗡嗡营营的说话声。我凑到窗前一看,几辆小轿车、面包车停在西苑宾馆的庭院里,很多四川的大造反派正从台阶上下来,准备登车。
这时,钟嘉宇看见我了,招手叫我过去。我立即翻出窗口,钻过栏杆,随他们上了车。在车上才知道原来是中国科学院的造反派们在中关村大礼堂召开大会,欢迎四川造反派的领袖们前去传经送宝。
车到中关村,中科院大门前巳是人山人海,人们擂鼓敲锣,手扬红宝书呼喊着口号欢迎我们的到来。  我们下车后,排成单行在人巷中鱼贯前行。欢迎之声震耳欲聋。绚烂缤纷的碎纸屑,接连不断纷纷扬扬地抛撒到空中,再飘落到我们头上、身上、脖颈里。这样的场面我少时见过,那是苏联专家来到建在江津的四川省果树研究所指导时,全城万人空巷夹道欢迎,就不断地往苏联人头上抛撒这种碎纸悄。
如此隆重的欢迎,于我绝对是生平第一次领受而且,是在中国科学院里!
在雷鸣般的学习、致敬的呼喊声中,在镁光灯频繁的闪动之中,在如疾雨骤至般的掌声中,来自四川的23名著名的造反派领袖——当然把我也包括进去了——神彩奕奕,健步登上了中科院大礼堂的主席台。
我这混混儿知趣地走在最末一位,也学着前面群众领袖们的模样,他们鼓掌我鼓掌,他们挥手我挥手,他们微笑我也笑。
台下爆满,人人情绪亢奋,宽敞的大礼堂里,活像装满了火药,只需一粒小小的火星,便会引起天塌地陷般的爆炸。而我们中发言的代表,却远非火星可比,他们简直就是一束束火把,一枚枚重磅炸弹。万县的钟嘉宇、宜宾的杨司令(名字巳忘)、重庆的黄廉,一个比一个讲得好,一个比一个悲壮激昂,一个比一个会煽情。讲的人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听的人捶胸顿足地嚎啕,撼天动地呼口号,活像死的伤的真是他们的亲人!
当时我就有一个印像,能够在乱世中出人头地成为群众领袖的角色,一个个全是伶牙利齿,嘴上功夫绝对是过了关的。
川大8.26的李红兵一曲悲歌,更把这狂热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她是位小巧玲珑型的大姐姐,军帽军装黄皮带,一身上下标准的红卫兵打扮,给她凭添了几分巾帼气概。本来,今天代表川大8.26发言的是另一位个子比李红兵更矮小、短发齐额萍果脸的的大姐姐江海云。江海云刚开了一个头,周总理的秘书温伯华驱车前来匆匆将她接走了。发言便由李红兵临时接替。
李红兵的革命形像远比江海云标致,举止也落落大方,声音也清爽流畅。
她的发言,初来水波不惊,仿佛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随后,便成了汹涌澎湃撼人心魄的狂潮。她说到了她的组织与对立派如何浴血奋战;她说到血雨腥风的日子里,她和战友们如何艰苦卓绝不屈不挠的斗争;在监狱中,她和战友们如何表现出了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而且,她的讲演还极具文学色彩。
“……在黑牢中,我们宁愿牺牲,保卫**的赤胆忠心也没有一瞬间的动摇。隔着高墙,扶着铁窗,望着树上新绽出的嫩绿的芽苞,看着在巳带着春意的蓝天上自由飞翔的小鸟,我们心潮激荡,唱起了一支8.26战士最爱唱的歌。
远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
捎个信儿到北京,
8.26战士想念亲人**……”
这位巾帼英雄声音哽咽,激动得再也唱不下去了。台下悲声一片,人人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大人哭,我一个青勾子娃儿还能不哭?
当科学院的造反派听说镇压万县造反派的两名元凶之一的万县市公安局长王杰(在大会上受到愤怒声讨的另一名元凶是李明,李时任万县军分区司令员,曾担任过贺龙元帅的警卫员)此时也住在西苑宾馆后,立即驱车出发,片刻后,身高体壮,穿一身灰色毛料衣裤的王杰被反扭双臂架进了会场,强迫他站到主席台下面的一张方凳上。口号声如霹雳般响起,无数唾沫向着看上去50岁左右的王杰脸上飞去。无数平日里从事科学研究的文弱书生的拳头像雨点般狠狠砸到他的身上、头上。
“我抗议!我抗议你们这种法西斯暴行!”王杰挣扎着昂起头,大声喊叫。血像蚯蚓一样在他的额上,脸上爬动。
刽子手的抗议自然只能激起如暴如狂的革命群众更大的愤慨,让他吃上更大的苦头。
    有人怒不可遏地地脚蹬翻了凳子,身高马大的王杰咚的一声摔倒在水泥地上。紧跟着,会场秩序大乱,革命群众潮水般地拥上前,无数的脚尖没鼻子没眼睛地朝着在地上滚动挣扎的灰色身影踢去。
在噗噗的声响中,万县市公安局长欲起不能,愤怒的人丛中,传来他一刻不停的喊叫:“**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万岁!”
当王杰重新被架上小方凳时,他简直变成了个血人。
这血淋淋的场面令我惊讶万分也让我倍感剌激,我看得很清楚,因为我坐在主席台上的最边上,离台下很近。和群众领袖们坐在一起,我不仅清楚地看见了挨打的王杰,我甚至注意到了每一个动手打人动脚踢人的科学家们被愤怒扭曲的的脸膛。
“战友们,战友们!”一位穿中式对襟衣服戴着眼镜,一身书卷气的造反派激动地冲上主席台,向台下的人群大声疾呼:“不能充许他叫王杰,不能让他玷污英雄王杰的名字(在那之前不久,刚出了个舍身救民的解放军英雄,也叫王杰)!我提议,给他改名,叫他王八蛋!”
“好啊,叫他王八蛋!”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快把中国科学院会堂的顶盖掀翻开去。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1967年4月30日下午——时年15岁的我当上了领袖,扎扎实实地在中国最神圣的科学殿堂里伟大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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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罗学蓬发布时间:2015-6-25 15:19:52
狂欢之夜
(1967年5月1日)
QQ截图20150625151827.jpg 
 
 
(1967年5月1日,笔者摄于北海公园) 
今天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盛大节日。
上午十点钟左右从西直门进城,到北海公海游了一转,照了张相片作纪念。中午在北海公园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吃了一碗四楞方现的北方面条,便去了天安门广场。天安门城楼粉刷油漆一新。广场四周、大街两旁的行道树上,缀满了密密麻麻如彩珠般的灯泡。围绕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上千面红旗,在银灰色的金属旗杆上猎猎飘扬,蔚为壮观。今天晚上,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全体成员要和革命群众一起欢度节日,那么,我又有机会瞻仰**他老人家了。可离天黑还早着哩,我该到哪儿去打发这么长的时光呢?
有许多人在天安门前照相,我也学着别人的样,把红宝书端在胸前,以天安门为背景照了一张。
照完相,我百无聊赖,走到金水桥上,手把栏杆看稀奇。旁边,一个长着鹰勾鼻、头发卷曲的红卫兵高坐在汉白玉桥栏上抽烟。我初时以为他是个国际纵队的红卫兵,偷眼看他的袖章,才知道他是从乌鲁木齐来的,可能是个维吾尔族人。
桥头前,一大群红卫兵在照相,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相机咔喳咔喳响。
太阳好,我倚着桥栏晒太阳。金水河中并无金水,相反那水极脏,幽幽地发着暗绿色,水面上漂浮着许多纸屑、烟头、水果皮。游人很多,其间还有不少西装革履碧眼金发或全身黝黑的外国人。
许是融融的太阳晒久的了缘故,浑身慢慢地就变得庸懒起来,不想动步,也不想看啥稀奇,把眼微眯着,在这温馨平和的金水桥上养养神。
“喂,你这混蛋,滚下来!”
我心中猛一震,骂我么?谁骂我?赶紧睁开眼一看,那一大群刚才还喜气洋洋照相的男女红卫兵,此刻全变了脸色,横眉瞪眼,怒视着我旁边的新疆人。
“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骂人?”新疆人也不示弱,回嘴吼道。
干啥了?全都像吃了火药?新疆人独自坐在我旁边,根本就没有招惹谁啊。
正想,就见几个男生低语几句,然后气势汹汹地向着依然居高临下坐在桥栏上的新疆人奔来。
“你们……想干什么?”新疆人一见对方人多势众来者不善,赶紧跳到地上严阵以待。
“操!我们要让你清醒清醒!”话音刚落,几个男生一齐动手,抱腿的抱腿,抓手的抓手,将新疆人高高举起,猛力扔进了金水河中。
“啊!”我惊得叫出了声。
新疆人在金水河里扑腾了几下,搅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然后站住了。那水并不深,刚淹到他的胸口。
“我们在前面照相,这家伙故意爬那么高坐着,刚好挡住了天安门城楼正中的那幅**画像。请革命的同志们想一想,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几个女生也跑上前,义正辞严地向赶到桥栏边围观的群众大声解释。
我怕余火烧身,赶紧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脚下,是全世界最长的大街,我毫无目的地往西游荡。走到新华门前,突然听见脚步声哗哗响,从里面整齐地跑出来两排没带武器却依然威风凛凛的解放军战士。一出古色古香的大门他们便快速地分向两侧,立起两道绿墙把行人隔断。我正巧走到大门前,灵机一动,不往左,也不往右,一个劲地面对着国务院大门往街心退。立即,一串黑亮亮的红旗牌高级轿车从新华门里络绎相跟缓缓出来。我看得太清楚不过,第一辆车里坐着江青,随后是康生、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车队一上大街,往左一拐,轻快地向着人民大会堂方向驶去。
那一刻,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他们,全都是名正言顺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重要领导成员,**最信任的人,整天都在为文化大革命奔忙,为国家大事操劳。中国要没有他们,以刘少奇邓小平为首的修正主义加资本主义肯定早就复辟了。
然而就在我往后退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虽小却让我烦恼而且还引出了后面的笑话的事情。我的塑料凉鞋突然坏了,无奈,我只得将破鞋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里,光着脚丫子走路。一路上,不知引来了多少惊诧的目光。
我在长安街上闲得发慌,索性,踅下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长街,在僻静的胡同里一阵乱窜,居然懵懵懂懂地来到了故宫大门前,红墙上贴着一张海报,看了,才知道里面正在展览四川送来的收租院泥塑,不收钱,欢迎群众进去接受阶级斗争的教育。那东西我早巳在大邑县刘文彩庄园里看过,不稀罕。但能趁此机会进去逛逛故宫倒是不错。于是,我便昂昂然而入。大门关着,有告示昭告群众,故宫系封资修之列,早巳关闭,参观收租院的群众只能走旁边的侧门。进去,一条窄巷被夹在高耸的红色宫墙之间,稀称落落的几个游人冷清而行。我读过溥仪皇帝写的《我的前半生》,对故宫模模糊糊地也算有一些了解。唯其如此,便愈觉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意味。此刻冷清地在皇宫里走着,便不由地生出许多奇想。
游客被告知只能参观泥塑,故宫内是不充许进去的,沿途还设下了导引游客的路标。我不甘心,进了故宫的大门却与故宫一墙之隔交臂而过,以后回到家乡连吹牛的资本都有没了。心不在焉地看完收租院,我大着胆儿不顾路标逆向西行,沿着巍巍红墙和紧闭着的高悬匾额的宫门强作镇定地独自向前走去。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几只在地上蹦来蹦去的雀鸟受到我的惊扰,蓦然窜起落到了金色的琉璃瓦飞檐上。那一刻,许多发生在这幽深皇宫里的故事在我脑海中缭缭蹿动。一个思想成熟的大人在那样的环境中一定会想得很多很远很深,而我仅是一个孩子,一个满15岁才两个多月的孩子,我只是充满好奇,想看看故宫,看看这历朝历代许许多多的凡夫俗子都削尖脑壳想钻进来吃喝拉撒的地方。而此刻,曾使这深宫大院里充满生机的皇帝、嫔妃、太监们全都不在了,他们全都化成了一掬黄土,一页历史,而唯有我来了,,一个赤着双脚尚不更事的少年郎来了。
终于让我寻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上了年纪男人推着一辆盛满灰浆的铁皮小车,正在一座宫门前吃力地蠕动。可进宫处的地面呈拱型,老师傅推了几次也没能推上去。我快步上前,在车后使劲帮着推。添了我这点力,那车,就进去了。
“谢谢你呀,小朋友。”老师傅把车停下来,感激地说。
我一霎那忘了回答,眼前的天地豁然开阔,让我简直以为置身于仙境之中。那巨大的红色廊柱,那雪白的汉白玉台阶、栏杆,那在艳红的夕阳下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铜禽、铜兽,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那光彩绚烂得让我眼花缭乱的檐板……一切,都是那样地令我震惊!
“呃,小朋友,这里面是不准人进来的,你快出去吧。”
“大伯,我看一看,我从那么远的四川来,你就让我再看一眼吧!”我央求他。
“嗨,那小孩怎么进来了?”不远处倏地闪出个人影,大声向我喝道。
一扭头,我赶紧逃了出来。
再回到长安街上,天巳经黑下来了。无数盏脚盆大的探照灯,再加上建筑物上、行道树上成千上万颗彩色灯泡,把节日之夜的天安门广场照耀得亮如白昼,一片璀灿。
我再也进不去了,大街小巷,所有通往天安门广场的大小通道,全都被胸前别有标兵符号的男女筑起的人墙封锁了。我绕了一个大圈,到了前门城楼下。从这里看过去,广场上人头如潮,红旗如海,各个单位的横幅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还有不少队伍正络绎进场。
广场边上,铁马架围出了一方方空地,空地上立着一排排炮口笔直朝天的小钢炮,堆积着小山一样的各式礼花弹。军人们正在里面忙碌。外地来京的无数和我一样的散兵游勇,瞎眼骡子似地在四处乱钻乱拱,但万难突破标兵们组成的铜墙铁壁。
七点正,依然是我曾闻听过的撼人心魄的《东方红》乐曲声,依然是我曾经历过的沸腾狂欢的场面。广场上刚一爆发出气壮山河的呐喊谁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所有被手挽手的标兵们阻隔在广场之外的外地人,闻声而动,像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的狂潮,呼啸着呐喊着滚滚向前卷去。能亲眼看一眼**,对外地人来说,那是多么幸福的瞬间,多么巨大的精神力量!标兵墙眨眼间便被冲击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我们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冲撞着、呼喊着向前涌,胜利地冲进了天安门广场。
怒潮翻腾的大海将我像浮萍一样冲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台基前面。我的一双光脚丫子被人踩得痛不堪言,只有悬着双脚,把身子尽可能地紧贴在前后左右的人身上,脑袋高扬,一双焦渴的目光越过由无数手挽手的军人组成的厚厚的人墙,寻找着即将随着巨大的欢呼声出现在这两道人墙之间的车队。人海忽而前忽而后忽而左忽而右地浪动着。每一次浪动后,立即有撕肝裂肺的惨叫声飞起。紧跟着,就看见解放军战士背着受伤的人,前边由战士开道,大呼小叫着艰难地向纪念碑台基挤去。那地方是临时的急救站,由解放军四面围着,不充许群众进去。
在浪动中,我的左手臂突然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一看,呀,是旗杆!我大喜,立即双手搂住旗杆,手爬脚蹬,不顾一切地踩着旁边人的脑袋、肩膀,像猴儿一样爬了上去。
我站得比所有人都高,看得比所有人都远……啊,这一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车队正从两道绿墙中间缓缓驶来。一时间山呼海啸天摇地动,我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眼前沸腾的场面。我的眼睛立即粘到了站在第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车上的**脸上……天呐,我离他这么近,看得那样真切,连那颗在民间留下了无数美好传说的硕大福痣,我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我和**之间,仅隔着十余排手挽手紧靠在一起的解放军战士。直线距离不足五米。所有的领袖都穿着绿军装。敬爱的**左手扶着栏杆,右手频频向群众挥动。紧随其后的青一色的吉普车上站的是哪一些领袖,我是第二天从报纸上才知道的,因为,那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里,我的目光根本无暇去瞻仰除**以外的任何人。
人们激情喷涌,狂呼万岁,更猛烈地向前拥去。谁都想离**更近一点,谁都想把他老人家看得更清楚一些。巨大的吼声震得我耳膜发颤,什么也听不清楚。绿色的人墙在猛烈的冲击之下弯曲着、扭动着,解放军吃不住劲了,军人后面的群众也主动挽起手来,高呼着保卫**的口号,拼命阻挡急欲向前的人潮。但这一切努力仍然无济于事,人墙终于被冲开了若干道缺口。领袖们的车队被迫停下了,汽车像浮在大海之上的几叶小舟。如林的手臂高高举起,争先恐后地向**、向林副统帅、向旗手江青,向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每一位成员伸去,谁都渴望着摸一模、触一触那些温暖的、能够轻易地推动地球旋转的伟大的手啊……
我目睹着这一切。可时间一久,我再也吃不住劲了,两只光脚在其他人的头上跳跃踩动,激起一片谩骂声,还有人不客气地在我的脚上腿上使劲,痛得我吱牙咧嘴,终于,手一松,身体落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上。
一直到车队突出重围,领袖们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这场十二级台风才逐渐地缓弱了下去。
炮声咚咚地响了,地上,华灯璀灿,火树银花;天空中,礼花缤纷,光彩夺目。身穿绚丽服装的演员们在群众围出的一方方空地上载歌载舞,
好一个狂欢之夜!
这股狂热的劲儿一直持续到城楼上的人影也巳离去,夜空中的礼花也巳绝迹,广场上的人海也巳消散。然而,金水桥一带却自发地聚集起好几万外地来京的造反派。刚才,他们由于受到标兵和解放军的阻挡而未能近距离地瞻仰到敬爱的**,所以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他们非常清楚今晚这样绝好的机会对他们不会太多甚至一生中就这么一次,他们在天安门城楼下雀跃不息,反复无休止地呼喊:
“我们要见**!**!万岁!”
“我们要见**!**!万岁!”
数万条喉咙发出的巨大吼声,震荡着首都的夜空。
夜班车早巳停驶,我反正巳经没法回西直门接待站了,索性坐在环绕华表的汉白玉栏杆上看热闹。而且,与眼前这些人相比,我心理上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幸福感。我不仅看到了**,而且离得那样近,看得那样清楚!
当城楼正中的巨幅**画像顶端往外凸出的位置上出现个身穿军装的人影,立即,城楼下有节奏地呼喊就变成了一团惊喜欲狂的喊叫。喊着喊着又突然失了声,一听城楼上的人说话,方知搞错了。那人向城楼下大声喊道,**年事巳高,经过一夜的劳累,身体巳经很疲乏了,不可能再出来接见大家。他是来劝告群众离去的。
天色熹微,失望的群众才往四下里散去。
我也站起来,准备回接待站去了。这时,只见几辆垃圾清扫车在广场上忙碌着,把昨晚人们失落在地上衣服、帽子、鞋子扫拢来,简直多极了,宽阔的广场上,出现了无数个小堆子。我心中一动,赶紧去挑选了一双最时髦的解放鞋。但**时代教化出来少年多少有一些做人的基本道德原则,所以有一种做贼的感觉,故而没有勇气马上穿上脚,塞进衣服里,用手臂夹着。回到接待站.洗了脚一试,我才叫苦不迭,两只鞋子居然是一顺风,根本没法穿。